1993年10月28日，卡塔尔多哈，日本队迎来了世预赛上的出线生死战。三浦知良和中山雅史两度为日本队取得领先，在击败伊拉克就能队史首次进军世界杯的情况下，蓝武士最后时刻惨遭绝平。那场比赛被后人称作日本足球的“多哈悲剧”，当年身穿17号战袍的，就是如今的日本队主帅森保一。
2022年11月23日，同样是卡塔尔多哈，日本队与德国队进行着世界杯死亡之组的关键战役，日耳曼战车一度占据绝对优势，并依靠点球取得领先，但蓝武士们没有放弃，凭借着堂安律和浅野拓磨8分钟内的两个进球完成史诗般的逆转。这一夜，日本足球将梦想照进现实，触动了万千球迷。
在与德国队比赛之前，日本队主帅森保一在高唱国歌时眼含热泪，不知道那一刻他是否想起了29年前的往事。如今时过境迁，日本队早已成为世界杯的常客，并树立起更为远大的理想，而从“多哈悲剧”到“多哈奇迹”的距离，大概最能反映日本足球崛起的过程——他们是“亚洲足球的天花板”，也是“亚洲之光”。这种蜕变，并非一蹴而就的事情。
日本足球的“明治维新”
日本足球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上世纪30年代就组建过国家队，但长期以来始终不温不火，直到上世纪90年代都只是亚洲二流的水平。1991年的时候，日本足球仍处于谷底，当时日本国内的顶级联赛都充斥着业余球员。而在这样的大环境下，日本足协有了“穷则思变”的想法。
于是，在“多哈悲剧”发生的那一年，日本J联赛诞生了，日本足球正式进入职业化时代。这个年份是否十分眼熟？一年之后，中国的职业化联赛也出现了，但两国足球的发展走向了不同的道路。按照日本足协最初的设想，一个成功的、可持续发展的职业化联赛，是日本足球发展的基本盘，以此为基础进行一百年的沉淀，让日本队成为世界冠军。
三年之后，日本足协主席川渊三郎推出了一份更具雄心的“日本足球百年规划”，通过长达1000页的报告，提出了包括职业联赛发展、青训体系建设、国家队训练模式和引进外教等多个方面的详细举措。到了2005年，川渊三郎的目标变得更加“夸张”——到2050年时，日本能拥有1000万的足球人口，日本队则能够在本土举办的世界杯上夺冠。
如今，这份被称作“2050宣言”的文件仍然能够在日本足协的官网上找到，站在当时的角度，这看起来就像是天方夜谭。宣言一出，外界的抨击接踵而至，尤其是日本队在2006年世界杯惨遭失利，使得川渊三郎遭遇口诛笔伐。但这位改变日本足球的老人始终坚定，并且将自己的意志传承给了继任者，日本足球也得以在既定的道路上稳步前进。
当然，“嘴巴上说说”的从来不是真正的梦想，为了真正让本国足球发生蜕变，日本人十年如一日地进行学习和改变。在J联赛初创时期，日本遭遇过经济危机，为了应对各种不同的情况，可持续发展是日本足球最基本的理念。“100年计划”和“你的城市有J联赛”的口号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产生的。
在职业联赛层面，日本摒弃了急功近利的思想，而是倡导一个可以建立的、牢固的模式。随着时间的推移，日本形成了将足球作为核心运动，提供一个令全民能享受足球环境的联赛。具体而言，日本几乎在每个城镇都修建了有草坪的体育场和相关体育设施，并且创建体育俱乐部以增加参与运动的机会，然后鼓励通过体育增加“跨代”互动的机会。
在足球风格方面，日本也秉承着“师夷长技”的态度，巴西足球便一度成为日本足球的老师。历史上，巴西和日本两国有着深厚的联系，这为彼此的交流提供了契机，而桑巴足球的技术流风格也适合身体并不强壮的日本人。世纪之交的节点，济科领衔的足坛传奇就是巴西流派在日本的典型代表，他不仅在J联赛征战过，还曾执教日本国家队。
在民众热情高涨的参与下，健全的选拔培育制度保障下，优秀的技战术理念的指引下，伴随着时间推移，一个国家足球实力的稳步提升，便是水到渠成的事情。1998年，日本队历史上首次闯入世界杯，此后便再未缺席过这项足球盛世，这是改革带来的成功，却也离不开足球发展的基本盘——人才储备。
匠人精神与梦想沉淀
伴随着互联网的高速发展，人们对信息的获取更加便捷，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曾经不为国人所知的“日本全国高中生足球大赛”在近些年逐渐成为热议话题。在日本高中生心目中，“冬之国立”和“夏之甲子园”是最为神圣的体育梦想，后者代表着棒球，前者便是有着百年历史的“日本全国高中生足球大赛”。
尽管日本在上世纪中叶都被视作“足球荒漠”，但属于高中生的足球赛事从1917年就开始举办，至今已经进行到第101届。按照如今的赛制，日本全国43县1都1道2府的4000支左右球队都将参加地方比赛，最终48支球队脱颖而出进入决赛周，在举办过世界杯的球场去竞逐全国冠军。
这项赛事的影响力，也早已不局限于中学足球。赛事共有几十家电视台机构参与，每场比赛都向日本全国转播，决赛阶段的比赛场均上座率超过2万人，而每届大赛决赛之际，无论是艳阳高照还是雨雪交加，总有四五万名观众现场见证足球少年燃烧足球梦想。
庞大的参与人群、敬业的球队教练、忠实的球队粉丝，让日本高中足球比赛的氛围即便对比一些国家级职业赛事也不遑多让。在岁月沉淀之中，日本高中生足球为国家队培养了包括中田英寿、本田圭佑、中村俊辅、柴崎岳、长友佑都、冈崎慎司、大迫勇也在内的大批球星，并且这种影响还会继续下去。
笔者在短居日本期间，曾在便利店翻阅过“冬之国立”的特刊，其中各参赛球队历史、球员、战绩甚至应援团、球队周边都被详细介绍，简直令人叹为观止。有兴趣的吧友可以观看一部名为《足球少年养成》的纪录片，感受日本高中生对足球梦想的追逐。少年绽放热血，梦想得到尊重，拿捏到青训本质的日本足球，当然具备飞速成长的条件。
其实，沉淀百年的日本高中生足球只是日本足球梦想沉淀的其中一个点，除了日本足协主导的选拔赛和集训之外，日本所有的中小学都拥有完善的足球训练体系和足球场，青少年足球大会、中学生足球大会、俱乐部青年足球联赛等等，各种人才培养层层递进，使得日本足球在拥有基本功和训练体系之余，还能不断培养出球星，这种盛况让人艳羡。
当然，日本足球能够在过去三十年走向崛起，也经历着量变产生质变的过程。这让笔者想起与日本战国时期三位历史人物有关的典故——在一个关于杜鹃不鸣的故事中，他们给出的答案各不相同，织田信长说：杀之不足惜。秀吉说：诱之自然啼。家康说：待之莫须急。日本足球某些时候就像能够耐得住寂寞的德川家康，在等待中迎接厚积薄发的时刻。
这就不得不提到日本足球的“匠人精神”，这绝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头脑发热”，而是从始至终一以贯之的坚持。足球是一项遵循客观发展规律的运动，急功近利从来不可能带来长久的成功，只有在失败和成功的沉淀过程中不断完善自己，在既定的正确道路上笃定前行，才能让梦想之花真正绽放。
而日本足球，最不缺的就是自我批判和总结——2018年世界杯1/8决赛，日本队在两球领先的情况下被当时世界排名第一的比利时绝杀逆转，距离奇迹只有一步之遥。世界杯结束之后，日本人就拍了一部名为《罗斯托夫的14秒》的纪录片，反复分析总结失败的缘由，这样的态度，如何不能触及足球梦想？
当梦想照进现实
回到日本队逆转德国队的伟大比赛，在这场比赛前后，和漫画《足球小将》有关的话题都被反复提及。这部上世纪80年代诞生的热血动漫描绘了这样一个画面——在大空翼的率领下，日本队以3比2战胜了强大的西德队。
与《灌篮高手》这样贴近现实的热血漫不同，《足球小将》更多提及的是梦想，在三十多年前，日本足球的梦想就是击败德国这样的顶级强队，只不过站在当时的视角看，这更像是“不可能的任务”。但不可否认的是，这部少年漫在世界范围内都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力，也激励了一代代日本少年走上足球之路。
在俄罗斯世界杯对阵比利时的1/8决赛中，日本球迷就在看台上打出了大空翼形象的巨型TIFO，只可惜蓝武士当年距离“奇迹”只有一步之遥。而经过又一个四年的沉淀，日本足球终于在不断的坚持和总结中更进一步，他们拥有了亚洲球队中最“富裕”的人才储备，纪律性和战术执行力也达到了世界二流球队的水平。
在对阵德国队之前，日本队长吉田麻便说道：“日本足球向德国等强队学到了不少东西，我们的球员在各处留洋，让日本足球重回世界前列。与德国交锋，我迫不及待但也有些不安，比赛想来是只有可能赢下的，而没有注定要输的。”是的，如今的日本足球，大名单中有20人是旅欧球员，他们甚至可以排出两至三套旅欧球员组成的阵容。而与德国一战，日本主力加替补共上场了13名留洋球员。
在《足球小将》的描述中，日本足球的“师傅”巴西被称作“梦幻国度”，如今日本或许仍然会虚心向足球强国学习，但已经有足够的底气踢出自己的东西——“传控足球”曾是日本足球鲜明的标签，但从森保一大名单的选择、贯彻的战术看来，他们已经有足够的人才储备去转换战术，就算是贯彻意式哲学的防守反击也能够玩出花样。
击败德国的比赛，就是森保一战术理念的直观体现，上半场日本几乎被摁在半场，但始终没有出现真正的崩盘，在实力与运气的加成下熬到下半场中段，然后开始突然发力，最终完成了不可思议的逆袭。“为了这个进球，我努力了四年半。”进球功臣浅野拓磨的话可以反映日本期盼一鸣惊人的决心，而另一名进球功臣堂安律赛前也说：“日本可以凭实力战胜德国。”
也许有球迷会说，日本赢德国只是一个“偶然事件”，德国“不作死就不会死”。但抛开感情因素，我们不该忽视日本为了在世界杯上完成突破所做的努力——过去几年，他们寻找的热身赛对手大多是实力不俗的欧洲和南美球队，甚至在麒麟杯上和曾经的“师傅”巴西队交手。竞技体育总是成王败寇，但匠人精神和胜败并不全然挂钩，它只是一个过程，而只有当你经历了这些过程，胜利才会水到渠成。
不管你的身材是高矮胖瘦，总有创造奇迹的可能，日本足球用一鸣惊人的表现诠释着足球的魅力，就算他们最终依旧无法小组出线，未来也一定会翻越山丘。而蓝武士们完成逆转的反击大概最能讲述他们的足球故事——它浓缩的不是一次长传、一次停球、一次过人和一次射门，是被比利时14秒反击击败的整整四年，或者为梦想坚持的30年。
是啊，无论何时，只要活着就能翻盘，这是正确的足球气质。我们无需带着历史遗留的情绪去一味寻找这个邻国的弱点，而是要看到他是怎样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耐得住前进路上的寂寞，才能收获荣耀时的喜悦。当日本足球将大空翼们的故事变成现实，这样励志的故事怎能不让人热泪盈眶？
（南看台）
